拉车夫

寂桐

　　天色昏暗，炊烟四起。此时山涧间传来一声声急速的喘气声，接着呐喊着加油啊，小儿用力推……黄昏的暗光在斜坡坡顶蹦出一个拉着长1.6米、宽0.5米、高0.3米用木板拼成的斗车，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中年男子，显得格外消瘦，尾随他身后的还有小个子，逢人叫好。

　　九十年代，村里的青壮年纷纷离乡别井，气赳赳气昂昂奔赴那个陌生喧哗繁华的都市，开始他们的淘金梦。村里有一个叫文祥的人，乡亲们喜欢戏称“祥子”，只有他没有奔赴物欲横流的繁华都市，毅然选择了留在山旮旯的农村里守候呵护着他幼小的儿子。他曾是改革开放向政府贷款创业的先驱，由于缺乏经验、经营不善，最终以失败告终，并因此连温饱也成了问题。 迫于生计，文祥当起了九十年代的农村版拉车夫，下田为宗亲乡亲耕田。

　　曾经离井别乡奔赴繁华都市淘金的乡亲，衣锦还乡，在村里盖起了洋楼。当时的农村还是十分落后的，连一条像样点的村道也没有，拖拉机压根儿进不了村，没有红砖、水泥、砂石，这就意味着洋楼无法盖了。于是有了拉车夫，而文祥就成了第一代农村拉车夫。 九十年代初，文祥迎来人生最快乐的日子，盼望已久的儿子出世了。随着儿子的出世，加重了家庭经济负担。眼看儿子嗷嗷待哺，只靠帮别人占卜问卦的小费支撑整个家庭，根本解决不了温饱问题，更别提给儿子补营养了，于是开始了他的拉车夫生活。一红砖一毫钱，水泥1元/袋，砂石2.5元/方,路程1千米至2千米不等，价钱却是一样。九十年代的红砖粗重笨大，一趟顶多拉两百块砖头，来回两趟上气不接下气 。这纯属体力活，吃力不讨好，虽然很辛苦，赚钱也不多，但是东凑西凑勉强地过日子。

　　年复一年， 日复一日文祥穿梭于乡间小路。每天清晨到黄昏过后，乡亲们总能看到这样一幕:汗流浃背，弱小的身子倾斜向前，双臂往后放，一根根血管暴露无遗，冲劲的双腿与膝盖近成九十度角，一边快步向前冲，一边使劲呦喝着：“开水来了，快让让”。乡亲们最熟悉的一句莫过于“开水来了，快让让”，每当听到上气不接下气的呦喝声，乡亲们很自觉站在一旁，因为他们知道文祥拉车要经过了。有极少数乡亲每逢撞上文祥，总会不厌其烦地跟文祥打招呼:祥子，今天又赚了不少吧，用不着多久你就可以发达了，呵……呵呵……接着就是一阵阵奸笑声在巷里回响。不过也有不少好心的乡亲，碰上文祥偶尔会给他塞点东西，有时候是递水递茶，有时候往衣袋硬塞吃的东西，遇在上坡路就帮他推一把。在老乡亲们眼里看着长大的文祥，成家立室养妻活儿，为生活奔波劳碌，十几年光景，转眼间变得白发苍苍，抹不掉的沧桑岁月的印记，似乎跟自己是同龄人，他们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在文祥开始拉车生活，他们就好言相劝:祥子，你这弱小的身体经不起这活的折腾，还是外出务工吧。文祥用无奈的眼神看着叔伯们，叹息道:离井别乡，去哪遥远的大都市，谁说得准能捞到大钱。 上有病老，下有幼小，一时半刻也赶不了回家，还是放心不下。再说吧……

　　一晃七年就过去了，当年嗷嗷待哺的小儿个头平父亲胳膊高了。小儿哭着闹着要跟父亲去拉车，因为每拉完一趟就可以平仰卧在父亲的拉车里，所以小儿觉得特幸福。名义上小儿去帮忙推车，实际上根本帮不上忙，不在后面坐一把算是好的了。看着儿子幸福的笑容，文祥也常常呦喝着小儿加把劲帮父亲推车。小儿每天贪早摸黑紧跟着父亲，因为小儿最幸福的就是每天能坐上父亲的拉车。

　　这一天，乌云密布，文祥和小儿还穿梭于村里小巷子里。恰巧到了荒无人烟的田野里时，突然间倾盘大雨，躲避不及被大雨淋湿透，两父子仰天大笑，好像要感谢上天帮他们沐浴，洗去身上的臭汗。可文祥不知道，正因为躲避不及两父子被雨淋成落汤鸡，此时不幸悄然而至。翌日，小儿大病一场。这一病，花掉了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还跟乡亲借了很多钱。为了还债，文祥除了白天拉车，晚上就替人占卜问卦、抄写文章，夜夜熬到凌晨两点钟，第二天一早又去给人拉车。从那之后，文祥再也不肯让他的宝贝小儿跟着拉车。夜里，小儿醒来起床尿尿，发现父亲还没睡，闹着父亲带他去尿尿。睡觉时，非要父亲陪他一起睡，因为他知道父亲白天拉车太辛苦了，晚上又要熬夜。翌日一早，小儿跟文祥起床，哭着闹着跟父亲去拉车，文祥执意不让去。小儿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二话不说就跑出房间，文祥尾随。不知道小儿去哪找出来的一把伞柄长了锈的陈旧雨伞，小心翼翼地递到父亲粗糙的手掌里，很开心地跟父亲说:这回有了这个，咱爷俩就不怕被雨淋了，我以后会使劲帮你推车的，哈哈……呵……呵……文祥看到儿子如此懂事，心里满是幸福，他的眼睛在不停打转，始终没有让泪水夺眶而出，始终保持微笑，因为他跟儿子说过:“男儿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他也想给儿子一个好榜样。于是他蹲下身子，抱起小儿，把脸贴在小儿嫩嫩的小脸蛋。忽然间，小儿大喊一声，文祥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儿子，小儿用他的小手抚摸着父亲长满胡子的下颚。这时文祥恍然大悟，当他再一次想贴近小儿的小脸蛋时，被小儿推开了。文祥答应了小儿:“好吧，以后就让我的宝贝儿子帮我推车，你可要加把劲哦”。小儿在父亲的怀里开心得急蹦跳。从此，这对父子重新出现在村里的大街小巷里。

　　不幸悄然而至。就在文祥上坡时，忽然觉得眼前一黑，于是赶紧让儿子站到一边去，而他却被斗车无情地拖下斜坡。小儿见状，连滚带爬地冲向父亲那里，文祥看小儿无大碍，就笑着跟他说:'你没事就好，我先睡一会……"文祥闭上了眼睛，小儿被吓得嚎嚎大哭，乡亲听闻赶紧围了过来……文祥被乡亲送到村医那里，村医说没啥大碍的，只是擦伤表皮而已，至于晕倒的原因或者是身子过度虚弱罢了。从此，文祥再也下不了床了。文身体状况恶化，送去县人民医院做了详细检查。检查结果一出，他的家人仿佛是世界末日了......检查结果显示，他的病情已到肝癌晚期，只能靠化疗缓解病情……家徒四壁的贫困家庭，去哪筹集化疗费用？于是小儿姐带着他骑着家里唯一的一辆生了锈的凤凰牌单车逐个亲戚、挨门挨户地借钱，结果所有亲戚都走遍了，他们姐俩一分钱也没借到。文祥是个家徒四壁的穷光蛋是家喻户晓的，而且还是癌症晚期，没有人肯借钱，因为他们怕这一借无回头。鉴于筹集不了化疗费和医药费，好心的医生建议文的家人把剩下的钱用来调养身体和料理后事，在医院这样耗下去，也没太大的意义。文祥的家人只好含泪隐瞒，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回家调理身体。说白了就是静待死神来临。文祥的身体每况愈下，看着家人悲伤的眼神，他大概也知道了。在最后一段日子里，文祥变得语无伦次了，村医说他承受不了打击，精神出了问题。其实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他年满十岁的小儿子和高龄的母亲。所以文祥时常把小儿传唤到身边去，唯恐失去了儿子。

　　死神来临了，弥留之际文祥把儿子传唤到身边。此时刚满十周岁的小儿一个人在父亲的房间里，他被眼前病床上喘息的父亲给吓破了胆嚎嚎大哭，或许说他知道什么是死亡，是因为对死亡、死神的恐惧。他一边往父亲嘴里喂汤（上黄泉路要吃饱），闻讯而来的母亲和亲友把他抱走了，再也不让父亲接近他，在最后一刻仍要亲友搀扶着姗姗地艰难走出房间，只能远远地看着满脸泪水的儿子(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 角,而是近在咫尺心依然冷漠的守望)，有谁知道他内心有多么的痛苦。因为内心的恐惧与不愿接受现实，小儿选择了回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他是多么希望那只是一场梦，梦醒了，父亲仍在。在父亲走的那一刻，自己并不在父亲左右陪伴，遗容也没看到。长大后的小儿十分懊悔，从此成了他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从此以后，那句“开水来了，快让让”，村里再也没听说了。

　　十年后的一天，村里再一次传来既熟悉又陌生、急速的呐喊声“开水来了，快让让……”。此时村里洋楼耸立，宽阔的大路，再也看不到当年的大街小港了。唯独那一段斜坡没有变，只是表面铺了水泥。黄昏时刻，炊烟四起，在坡顶蹦出一身褂的小伙子手拉着长1.6米、宽0.5米、高0.3米用木板拼成的斗车，使尽九牛一毛之力冲上了斜坡。在坡顶，小伙子转过身，拿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去满脸汗水，伤神的眼光注视着斜坡，似乎看到了什么。突然大喊一声:我长大了……呐喊声在涧间回响，始终没有人回应。席间倾盘大雨，湿透了他身上的褂……





                                                   寂桐2015.4.15

LYX33

好文采

怀集领域网

好文采+1，不知故事发生在哪里呢？

寂桐

怀集领域网 发表于 2018-6-17 22:19
好文采+1，不知故事发生在哪里呢？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永固镇龙田村。有两段情节是虚构的，除此之外，故事是真有其人其事。虚构部分一：主人公并没有因病晕倒，我对于发现病情的时间和经过并不知情，一直以为病因是肝癌，十几年后从亲人口中得知是主人公患的是尿毒症晚期，自幼患有肾炎。因当时医疗技术落后，并无肾透析。注：主人公有2个儿子，文中的小儿其实是他的大儿子，得病的是主人公的小儿子。虚构部分二：最后一段，其实是对主人公的一种怀念，是对命运不公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