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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因为是要走着路去上班,原本那段不长的路,在思绪凌乱的早晨,会延伸得无限的长,半夜里还没来得及弄清脉络的的梦在哪个时候重新涌上心头,所以迈出的每一步,都会纠结在半梦半醒之间,沉重,钝化。
而离屋不远的巷子,在雨天骑着自行车经过的时候就已经觉得磕磕绊绊,现在用脚步慢慢的踱着过去,更觉难受,还好巷尾总有一些令我觉得期待的东西,可以缓解之前那一路走过的怨怼。
记忆中,对于古城的印象都只是停留在一条由枝叶繁茂的老杨树延伸而成的街道,第二十三棵树下的牙医诊所还在,年幼时曾经觉得面目狰狞的牙医,经历了十几个年岁的磨洗也由当初的青葱年少变得成熟凝重。老树是这个县城年代久远的见证,可是现在它们都只能流连在我们依稀的记忆中,或许若干年之后它们甚至不再被记起。因为变革是一场复杂的离殇,在所难免,怪只怪它过于自信地将以前带给我们的美好搪塞给了记忆,而偏偏记忆又是一个不被信任的牧师,辜负了耶稣的嘱咐,没能将圣经持续地传承给一些笃诚的信徒。
但是巷尾破败的墙壁上却写满了一个笃信爱情的信徒所颂写出的圣经,那些被广告覆盖着的涂鸦,是一个叫屈舒的人留下的,他的爱人或者说是他喜欢的女孩叫幕连,他对慕连所写的每一句话后面都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幕连,我今天去了上塘街,跟聋婆告别。
屈舒
这是我在某个阴雨天流连于那幅墙壁前见到的第一句话,在那一瞬间我想起了《海角七号》里写给友子的第一封情书。
一九四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友子,太阳已经完全没入了海面
我真的已经完全看不见台湾岛了
你还站在那里等我吗?
茹说,我们需要冷静下来。
七年,一个敏感的时间跨度,漫长却又不觉,当然不能随便生硬的套上“七年之痒”的理由,那是婚后的七年,我们甚至还算不上是恋人,只是互相的不拒绝,暧昧却又克制。
很长一段时期我沉湎于这种怪异的克制,我甚至已经习惯了茹的不在身边。
茹说,我们冷静下来好吗?
茹第二次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已经从克制中走了出来,我从繁琐的数字和交错的图线中走了出来,走进上塘街第二十三棵老杨树下的牙医诊所,我对医生说,我有一颗蛀牙,需要拔掉。他停下了手上的功夫,愕然于闯入者的直接和无礼,但随即又把这个应该不常出现在脸上的表情收藏了起来,他的表现符合一个医者的冷静和从容,他摘下了天蓝色的口罩,抬起头瞥了我一眼,在那一瞬间我以为他记起了我。
“你应该到那边坐着等候,牙痛是近似于失恋的疼,我不能让病人等太久。”
或许这就是他的格言。上塘街的老杨树多年前已经全部被连根拔起,继而铺上了生冷的沥青路,老杨树曾经站立过的位置成了菜市小贩争抢的城池,只有牙医诊所还在原来那个位置,突兀而显得和周围的环境不协调。
我想,他应该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茹说过,有故事的男人都很沉着,做事有条不紊却又不乏激情。电影里的主角大多都是有故事的男人,所以被放大,记起而不轻易被磨灭。
慕连,我觉得更应该留下来,等你回来。
屈舒
在刮开的纸张广告牌下面我看到了屈舒的第二句话,他是经过无数次的思量才做出这个决定的吧?他们是一对失散的情人吗?战乱已经离我们远去,但生活依然让一部分人背井离乡,或许他只是希望慕连能够回心转意吧?
可是我记得芮希说过,女人要是能够回头,你得有所行动,等和放弃没有什么不同。她是一个倔强的女人,在那份收入丰厚的工作岗位上,她学会了强硬和占有。没有什么东西比生活更能扭曲我们的性格和坚持,所以牙医诊所和里面唯一的牙医是活在生活之外的,我有理由尊重他的劝导。
“你这颗牙不需要拔掉,把牙洞清洗消毒再用银汞或树脂补上就可以了。”
“银汞和树脂有什么不同吗?”我问。
“银汞坚固耐用,但是和牙齿的颜色不太协调,树脂接近原牙的颜色,效果非常美观,但是比较容易磨损。”
“如果是失恋了,更应该用什么材料来修补?”
“如果蛀牙伤到了牙根就应该拔掉,如果还可以修补,就不要计较材料,更何况材料是根据你的牙质来选的,你喜欢的,它不一定适合。”
看来古城选对了它的牧师。它该知道很多东西都是不能长久的被保留,既然记忆都已经不被信任,唯有靠鲜活的灵魂去继承它在浩瀚的世界中微不足道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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