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树，故乡的记忆

天秤猴

　　节气大雪过后冬至前，客家人有冬至扫墓的习惯。外公外婆离开二、三十年了，今年上半年弟弟也不幸离开了。有情皆苦。那天回到故乡，寒风中故乡的苦楝树挂着一串串的苦楝籽，春天墨绿的树叶夹杂着斑斑淡黄。时光易老，岁月流逝，看到苦楝树，又唤起了我儿时的记忆，故乡的记忆。

　　苦楝是我童年的伙伴。踏着外公用苦楝树做的小木屐，走过那苦涩的岁月。故乡浈江边，很多苦楝树。因为苦楝有一个听起来不怎么吉利的名字，客家人觉得它是“可怜树”，没有谁愿把苦楝栽在自己家门前，往往都是在远离村边的周围。而由于苦楝的独特气味，一般树木不容易在它周围生长，苦楝树几乎都是孤零零的。每年四月楝花开，粉紫的小小花瓣，深紫的花蕊，一串串、一簇簇，星星点点，细细碎碎，粉粉紫紫，丝丝缕缕，香味幽幽。南方潮湿，特别容易惹脚气，外公用苦楝给我做小木屐，那小木屐有着防脚气的特殊功效，穿着外公用苦楝做的小木屐，小时候从来没有得过脚气。也不知穿烂了多少双苦楝树的小木屐，踏过了多少故乡的荆棘小路。那时候物质匮乏，生活艰辛，小孩子经常肚子闹蛔虫，缺医少药，外公用苦楝树根熬药治疗蛔虫，那苦楝树根的苦涩，一辈子都忘不掉，“不要，不要喝。”，“孩子，喝吧，不喝要坏肚子的，你是农民的孩子，苦命的孩子，我们没有其它药，只有苦楝树。”。苦楝是一种消炎中药，在那缺医少药的艰难岁月，相伴故乡人们度过了多少忧郁、苦涩、艰辛的日子。

　　故乡现在虽然富起来了，儿时的伙伴如今也早已为人父母，有的甚至还是爷爷奶奶辈了，童年时光一去不复返。这几年随着故乡的开发，村边苦楝树也砍伐了很多，童年记忆深处，每年晚春四月，紫丝晕粉缀鲜花，绿罗布叶攒飞霞，门前桃李都飞尽，又见春光到楝花。故乡那幽幽低调开着淡紫色的苦楝，细细碎碎，如烟似雾，洒落一地，犹如美人隔夜的残妆，落寞惆怅。

　　隔夜残妆，飘忽不散，时浓时淡，似有若无。世事沧桑，岁月轮回，现在，虽流浪在都市，而心却一直根植在故乡。苦楝树，故乡的树，我魂思梦萦苦恋的故乡!师傅说，苦楝树是菩提树的一种，佛祖在菩提树下证得圆满，苦楝树是悟道的树。那一串串苦楝籽犹如漫漫黑夜之中的明灯闪烁，苦海无边，灯尽而天未明，点灯传灯，千灯万盏，经世长明。

　　苦海无边，明灯闪烁，明明灭灭中仿佛又看见了那年一个少年从赣南乘坐汽车来粤北，胸前抱着一包南瓜干，带着那红米饭南瓜汤的熟悉故乡味道，露出真挚的无忧无虑年少脸蛋，炫耀着光芒。尘世间的因缘，起起落落，缘起缘灭，漂浮不定，都成了过眼烟云，所有的情也都成空，就像挥手间漂过那袖底轻柔的一缕风，幽幽暗香，深深洒落在记忆深处，刻骨铭心，却终究如梦一场，不着痕迹。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年轻时我们充满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但生活从来都不是风平浪静，人的一生，既有欢乐，也有忧愁，既有得意之时，也有失意之日，既有荣耀之春，也有屈辱之秋。故乡的苦楝树，当年我们年少轻狂，曾经手牵手走在浈江边，攀爬故乡的山，趟过故乡的水，山水风都是一片青色，温柔地展开双臂拥抱我们稚嫩而跃跃欲飞的梦想。人之初，性本善，我本善良。有情皆苦，人生犹如取经路，长路漫漫，悲欢离合，苦集灭道。师傅说，为什么要弟弟代你受过?

　　故乡的苦楝树，告诉我，为什么要弟弟代我受过?佛说：一个人如果没有苦难的经历，就不会对他人与予同情，苦难煎熬就是成全，苦练，苦练，苦苦历练，究成大器。故乡的苦楝树，我现在明白了，智者悟禅，愚者蛮缠。

　　苦楝树，红尘滚滚，世事无常，生活艰辛，2001年到惠州时候，院子里还有好几株大的苦楝树，这几年，都被砍伐的几乎快没了，难得再与苦楝相遇，也再难看到她那满身疯狂的紫花妖艳，闻到她苦苦恋着春光的苦涩芳香。一种深深根植于故乡的苦恋!

　　《淮南子•时则训》载：楝实，凤凰所食。凤凰非梧桐不栖，非苦楝籽不吃。眼前这一串串苦楝籽原来是凤凰的食物，难怪故乡的苦楝有资格孤高。苦楝树虽然不是国树，但它有一个带有中国国家名字的英文名：China Tree，这于其它树，是无法享受的殊荣，也许，是历经苦难的苦楝树的一种抚慰吧。背井离乡，漂泊他乡的我，不也是那一串串苦楝籽的一粒么，小小的，瘦瘦的，干干的，浅浅的，紫紫的，毫不养眼，被吹落到大地上，饱经风雨。

　　有情皆苦，一蓑烟雨，半世疏狂。花开花落，岁月匆匆，带走了多少的故事，也沉淀了无数的令人叹息，一切顺应自然，安时处顺，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频频回望故乡那一串串苦楝籽，荡气回肠、如诉如泣。仿佛又看到了晚春时节，一簇簇淡淡的紫花，开得朦朦胧胧，柔柔弱弱，暗香幽透，如梦如幻。明年春天清明节，我一定要采摘一大把，做成花环，戴在外公外婆和弟弟的跟前，即便是苦恋，也是一种愁肠百结的思念。

　　苦楝树，苦恋，在那凄苦无援的日子里，在这漂泊他乡的岁月里，在无人陪伴、无人喝彩的孤独寂寞时候，只有你，故乡的苦楝树，给予我心灵安慰。我灵魂深处的苦楝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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