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纪实文学】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

出奇蛋

西宁的天空已经放亮，街上开始有行人来来往往。在路面并不太平整的
一家店铺前，席地而睡着一对父子。看着行人越来越多，年长的父亲蹲
在儿子身边喊他起来：“儿子，快点起来！太阳快要晒屁股了。乖儿子，
快听爸爸的话早点起来，别再睡了！”

这位蓬头垢面的父亲名叫李玉清，出生于陕西省的一户农
家，睡在地上的则是他的儿子李恩航。李恩航翘着二郎腿，
睡眼朦胧地瞟着爸爸嘴里嘟嚷道：“爸，你就让我多睡一会
好不好？昨天晚上蚊子咬得我都没有睡好觉。你就再让我
多睡一会儿。”

李玉清终于把儿子劝起来后，拿过晚上垫在李恩航身下的塑料薄膜袋，
把袋子解开说道：“儿子你真会说瞎话，昨天晚上我把我的衣服都盖住你
的头和脚了，那有什么蚊子能咬得着你。来，爸爸给你找一件厚衣服穿
上，感觉西宁的早晨比西安冷多了。”

起来后李恩航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他对爸爸好心找出的衣服并不领情也
不穿，而是爬上了旁边的一面墙壁。他趴在上面对爸爸李玉清说：“爸，
下次你不要这么早把我喊醒好不好？你就让我多睡一下？你没有听说过
小孩多睡觉可以长个子吗？”

看到儿子不高兴，李玉清便不再说话，他叹了口气静静地坐在摊在地上
的塑料薄膜袋旁，把给儿子的衣服又放回去。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李恩
航才慢吞吞地从矮墙上下来。可能是还没有完全睡醒的缘故，刚走几步
路的李恩航一屁股坐在路面台阶上，嘴里抱怨地喊累死了。

听到儿子说累，李玉清有些责怪又有些心疼地对儿子说：
“乖儿子，你不要这样不听话。要是你走不动，那爸爸背你
走一段？”“算了，爸爸，我才不要你背呢。你的眼睛本来就
不好，让我看看你的眼睛是不是又变严重了？爸爸你可千万
不要瞎了呀，你要是瞎了我可背不动你！”李恩航站起来用手
扒开爸爸的左眼检查。

给儿子看过后，李玉清又用手揉了揉眼睛，笑着对我说道：
“你看我的乖儿子真好，这孩子经常都会替我检查一下眼睛
是不是严重了。李恩航，你来把爸爸的名字和你的名字写
给叔叔看看。”听到爸爸这么说，李恩航很听话地接过我递
过的纸和笔，开始认真地一笔一划写了起来。虽然李思航
写得很认真，但是字迹仍有些勉强。

李玉清背着两个塑料薄膜袋继续带着儿子向前走去。经过一个地下道，
他边走边对我说：“你可不要小看我的宝贝儿子，我儿子以前还在西安上
过半年幼儿园的学前班呢，现在能够写我和他自己的名字了。昨天晚上上
半夜我就和儿子在这个地下洞里睡觉，后来有个骑自行车的把我压了，我
才带儿子到桥上面的空地上睡觉的。这个地方没有路灯，晚上是不能在这
里睡了。”

出了地下道，来到一条街道上，有一些餐馆已经开门营业。李玉清看到
路边有一家清真小饭店，大声对儿子李恩航说道：“儿子，你先去前面玩
一会，爸爸马上给你弄点早餐吃。”走在前面的李恩航扭头看看爸爸，很
听话的独自向前走去。

看到儿子李恩航走远，李玉清才走到清真小饭店的门口小声地说：“老板，
可怜可怜我吧，我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有吃饭。老板你是个好人，能不能
给我一个馍馍吃？”李玉清又用更小的声音对我说：“我告诉你，我现在要
饭一般都会看地方。一般我都会去小饭店要吃的，如果是大饭店人家根本
不让进去！”

“走开走开，我们这里没有馍馍！你快点走，不要耽误我们做生意！”从饭
店的玻璃窗后传出一位妇女的声音。就在李玉清无奈地正要转身离开时，
饭店里走出了一位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一个馍馍笑着对李玉清说：“你等
一下，我这里有一个馍馍，你拿去吃吧！”

李玉清接过中年男人递来的馍馍连声说着谢谢，然后拿着馍馍赶快来到
儿子身边，把手里的这个馍馍递了过去：“来，儿子，快把这个馍馍吃了，
这个馍馍可是爸爸刚刚用钱买的，快拿着吃，早上可不能不吃东西！”

“爸，我现在一点都不饿，也不想吃。这个馍馍还是你先吃
吧，等我饿的时候你再买给我吃。”儿子李恩航回答道。
“唉，算了，还是我先把这个馍馍吃了吧，等你饿时爸爸再
给你买。”见儿子不肯吃，李玉清只好一边向前走一边大口
吃起馍馍来。

李玉清边走边和我说着话，因为他嘴里大口嚼着馍馍的缘
故，所以我听他说话都有些断续不清楚。他说：“我儿子李
恩航可是个乖孩子，可惜投胎投错了人家......如果这孩子要
能生在比我有本事的家庭，肯定会是个很有出息的孩子。
可惜呀，儿子摊上我这个没本事的......”

李玉清光顾着往前走和我说话，突然发现儿子不在身边，
他停止讲话扭头去寻儿子，发现儿子李恩航坐在身后路边
台阶上正在揉脚。看到爸爸扭过头，李恩航有些抱怨地说：
“爸，我们先在这里歇一会再走吧，我的脚指头现在又开始
疼了。”

休息了一会后，李玉清又背上塑料薄膜袋带着儿子边走边
向我说了一些他的身世。他说：“我三岁的时候爸爸就死了，
然后我的妈妈就给我找了个后爸。唉，我那个后爸整天都
找我的缺点打我，他根本就不想让我在这个家里呆。当我
长到二十六岁的时候，我就从陕西省商州市牛槽乡西兰村
六队跑出来了。从老家跑出来到现在我一次都没有回去过。
你看现在我的宝贝儿子今年都13岁了。”

“叔叔，你肯定不知道为什么你只看到我的爸爸，而没有看
到我的妈妈。告诉你我妈妈在我八岁的时候就病死了，我
妈妈死的时候爸爸不在身边，爸爸是偷偷把妈妈丢在西安
市西营路生活医院的，当时爸爸为了给妈妈治病花了四千
多块钱，后来医院还要向爸爸要钱，爸爸就只好偷偷把妈
妈丢在医院不敢去。我妈妈死的那天是我给妈妈买饭的，
妈妈当时说她吃不下去了，后来妈妈就死了。我当时一下
子就哭了，到现在我还想我的妈妈......”儿子李恩航接过爸
爸的话说道。

“我家宝贝儿子就知道他妈妈死的事。我和李恩航妈妈是在
我38岁那年在陕西洛南县桃园白马河结婚的，李恩航的妈
妈名叫吴芳兰。认识李恩航的妈妈是当时我在捡破烂的时
候捡到的，那个时候吴芳兰是一个人在破烂堆里捡脏东西
吃也没有人管她，后来我看她可怜就把她接到我住的地方
住，再后来我听说吴芳兰有可能是胡县人，但是具体是哪
里就不知道了。吴芳兰当时还有严重的气管炎，并且脑子
也不行，自己不知道东南西北......”李玉清说起认识妻子的
时候表情一脸的凝重。

“在我40岁那年，吴芳兰就把李恩航生出来了。唉，你都不知道当时生
李恩航还是我帮着接生的呢。我的眼睛白天的时候看东西还能马马虎虎
看清楚一点，可是夜里就不行了，但是偏偏儿子李恩航出生的时候正好
是夜里。我当时只好硬着头皮摸黑为儿子接生......”说起当晚的那一
幕，李玉清仿佛还心有余悸。在一旁桥栏上玩耍的李恩航好像并不能领
会爸爸接生的害怕，还冲着我的镜头笑了起来。

一路玩耍着下了天桥，李恩航趴在护栏的底部，有些调皮地笑着问我：
“叔叔，我爸爸说我的命很大！你看我的命到底大不大？听爸说我出生的
时候是爸瞎摸着把我给弄出来的。叔叔你看看我的头，上面是不是有被
爸爸的手抓伤过的痕迹？”

“快，儿子，你快点看看这个垃圾桶里有没有可以捡的塑料瓶？如果有的
话就赶快捡出来。我们要快点，火车站有人是不让在这里捡破烂的！”李
玉清催促李恩航赶快翻找破烂，儿子也很听话地在垃圾桶里翻看着。在
儿子找破烂的时候，李玉清接着我说：“我26岁从老家跑出来后，主要靠
要饭和捡破烂为生。期间也去过农村帮人收麦子、掰玉米，还给别人打扫
厕所干了有将近五年的时间。2005年我来到西安东郊十里铺乡洞家八村给
包工头干盖民房的小工活，干了整整一年。那个包工头名叫杨勇志，是渭
南县人。我干了一年后他却连一分钱都没给我。当时我找到他要工资，谁
知包工头问我是想死还是想活？”

“我看包工头不想给钱，就去找我们的领工要钱，哪晓得领工把我狠狠
地揍了一顿。打完后领工还说他没有看到过我干活，还说谁看到我干活
就让我找谁要钱去。当时我去打工的时候，老板最开始说的是每个月给
600元的工资，这样算下来一年的工资应该有7000块钱。可我害怕因为要
钱而把命丢了，就没有再去要了！”说起没要回来的工资，李玉清心里
非常地难受。

一路上只要是看到垃圾桶，李恩航就会
很自觉地低头弯腰在垃圾桶里翻捡着。
而李玉清则站在一旁等候，他对我说：
“我现在双眼实在是看不清东西了，现
在捡废品如果是没有儿子的话，我肯定
就完了。如果要我捡废品，我只能用手
去摸，靠眼睛是没有希望的。我现在也
只有左眼能够看到一点东西。”

李恩航在翻找垃圾的时候，仍带有孩子
的天真与顽皮。他从垃圾桶的空洞处望
向我，大声地笑问：“叔叔叔叔，你能
不能看到我的脸？我从垃圾桶的这个孔
里可以看到你和爸爸的脸，还很清楚呢！”

没有在垃圾桶里翻到可以卖的废品，李玉清有些失望，他
带着儿子继续向前走，边走边对我说：“我和宝贝儿子李恩
航是前不久从西安来到西宁的。当时只花了20块钱买了车
票，后来列车员检票的时候，我告诉列车员说没有钱了，
列车员也没为难我们。等我们来到这里一看，觉得西宁和
西安也差不多，捡垃圾的同行实在是太多了，看来我们父
子俩只能去农村捡废品了！”

又走了三条小胡同，最终还是没有捡到什么东西。李玉清
把声音压小了和我聊：“这几天每天只能捡二至四块钱，我
会把捡废品换来的钱给儿子买好吃的，我自己就随便在垃圾
堆里捡点吃的凑和。不管怎么样，再苦也不能苦孩子呀......”

从火车站走了大约有三小时路程后来到城郊。在通往农村村庄的路边有
零散堆着的垃圾堆，李玉清弯腰用手在垃圾堆上捡一些香烟盒和一些废
纸片。

在泥地上休息的时候，李玉清向我谈起儿子上学没有户口的事情。他说：
“儿子现在长得快有我高了，可只上过半年的学前班，因为儿子没有户口，
所以学校就不让读小学。我曾经回了趟老家，在县城里碰见一个家乡人。
家乡人告诉我因为我离开家的时间太长户口已经被注销了。你看看我，现
在连个户口都没有！”

李玉清拿起儿子的右脚小心地揉着，一边轻轻揉着儿子的脚趾头，一边
向我说起儿子脚趾头残疾的原因：“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儿子被要
饭的同行偷过好几次！最早的那次是儿子刚生下才五个月，被一个要饭
的同行抱走了，后来我找了两天终于给找回来了。你看我儿子的脚指头
就是在五岁的时候，被一个要饭的同行往鞋里倒硫酸给烧坏的，你看他
脚趾头也少了一个。我也知道那个要饭的同行为什么要用硫酸烧我儿子
的脚？那是因为他偷我儿子偷好几次都没偷成给气的！”

休息够后，李玉清准备继续带儿子李恩航往农村方向去捡垃圾。和我告
别的时候，李玉清说了他对儿子的一些打算：“等再过两年儿子长大了，
我就打算把他送到小饭馆里干个涮碗之类的活，我自己还干这个老本行
捡垃圾。”李恩航在旁边则一脸无忧无虑对我笑着说：“叔叔，你不要担
心我们父子俩。我已经快要长大了，等我长大后，我一定会好好地养我
的爸爸！”
后记：
看着这对匆忙赶路的父子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我真想大声地喊一声让他
们停下来，但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喊出来。因为我知道把他们喊回来后，
除了能说两句客套话我什么也干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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