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的记忆（3）——虔诚与盲从

记下这些真实的事，不是为了回味昨天，而是让今天留下记忆！

公元一九六九年是我在怀集工作的第二年是，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在开国领袖毛泽东的领导下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人民对领袖的崇拜，从最初的发自内心的热爱，发展到了几乎疯狂的盲从，种种形而上学的红色冲击波，一波一波地冲击着中国九百六十五万平方公里大地的城市与乡村。国家从上层建筑到各个领域，都在为紧跟以毛泽东为代表的党中央，以各自最能表现的形式，强烈表白坚定的无产阶级立场、共产主义信仰和对毛泽东的无限忠诚。

那段时间也是毛泽东发表指示最多的时候，而且是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晚上九点的新闻联播时发表。在收听完有重大新闻和最新指示的播音后，整个县城就会热闹起来，到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各单位组织的群众游行队伍从各自的单位出发，在巨幅毛主席的画像和红旗的引领下，敲着锣打着鼓、手举着忠字牌和红语录的人流从不同的方向涌向怀城，与县城的机关单位会合在灯光球场庆祝。当时，怀集不少的厂矿都是地处县城附近，约四公里半径范围的农村地区，象在龙湾的蓄电池厂，在南巴的省林业厅车队，在登云亭的汽配厂，在塔山山脚的农机二厂等等，这些工厂和单位都同样是步行出来县城参会，大会结束后，庆祝的队伍还需在县城的主要街道转一圈才能各自打道回府。除了这些特大喜讯和指示的发布后的游行，人们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早请示”，早请示的过程是：站在领袖的画像前，手捧“红书”（毛主席语录），在一曲“东方红”后，高喊“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敬祝林副统帅永远健康！革命战士要牢记：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不忘毛主席！”；到了人们将要结束一天的学习、劳作，还需作当天的“晚汇报”，形式与早请示同样，三句话后，便是对着领袖画像，汇报当天的成绩与不足。我当时是县农机二厂钳工车间的工人，车间主任姓李，是位祖上三代都以打铁为生的冷坑人，每天下班都是他带领我们晚汇报，并作最后的总结，每天的发言，总说当天的工作做得这不够那不足，对不起毛主席老人家……。看着他那布满沧桑的脸上的虔诚表情，我都得强忍住笑。因为，他领导的车间，一直都是厂里的先进啊！可他天天都还要说自己对不起毛主席老人家？一个人老实坦白到这样的程度，实在是无奈！可悲！可笑！为了避免万一的忍不住，每一次我都咬紧自己的嘴唇，选择站在队伍的后排。

下班到食堂，吃饭的人会自觉站好队，说完了“革命战士要牢记：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不忘毛主席！” 饭前三句话，才去买饭。当年我被派到桥头公社搞路线教育宣传，安排住一个老乡家里。每当晚饭时，看到房东全家老小，面对领袖的画像和那没有油水的萝卜苗酸菜、木薯干和“麦粥”（玉米碎粥），依然一丝不苟地执行着饭前三句话，心里真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在意识形态方面，不管是报纸、刊物的文章，还是学生的课本，甚至是我们工程设计方面的工具书，领袖的语录和指示是绝对放在第一位。就连当时的各种生活票证，也会根据其使用性质，选择适合的“最高指示”。比如：在粮票正面就有“要节约闹革命”、“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在结婚证封面红色的花边围着“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等等。由于在“阶级斗争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这样的政治大环境的氛围下，突出政治思想，熟读毛的著作、语录是表现一个人政治上“忠不忠”的衡量标准。于是背诵毛的文章、语录，便成了每个人都要完成的政治任务。当时《为人民服务》、《愚公移山》和《纪念白求恩》被称为“老三篇”。从小学生学生开始，几乎是每个人都要能背诵。不少的老人，现在还能随意背得出不少的毛主席语录，甚至“老三篇”开始的一、两段全靠那时的“功力”。

无时无刻都是生活在浓浓的政治氛围里，使得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似乎掉进了一个政治深渊，例如：去商店购物，在与服务员交流时，就要用领袖的语录作要说的话的前缀，“为人民服务－请拿这毛巾看看”、“要斗私批修－要红色还是绿色？”、“备战、备荒、为人民－红色”、“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请看”……。这便是当时最典型的对话。文革中的这些事，不少今天已经成了人们笑谈，可是在当时，没人敢违抗，人人都小心谨慎地活着，因为，那一代人都懂得，任何一个疏忽都会给自己带来不堪想象的苦果！大约在七十年代中期，随着毛泽东的逝世后和粉碎“四人帮”等一系列的拨乱反正的措施出台，文革期间的那些 “早请示”、“晚汇报”、“饭前三句话”等形而上学的做法逐渐消失，中国人的思想才得以从禁锢的政治氛围里得到解放。